第六百三十二章 人心皆叵测 (第1/2页)
五月十三,日落时分,神京城西,秀春坊。
坊中一座别苑客房中,酒气熏然弥散,窗外落日余晖,赤红如血,照在书案前倚坐的男子,投下一道扭曲的影子。
书案上放一张雪浪纸,水墨淋漓写满了字,旁边摆一本《刘吉川文录》,还有一本半新旧的蓝皮小册
那本《刘吉川文录》封面崭新,但折痕深刻,书册边角翻卷,看得出最近被人频繁翻阅。
男子举起手中酒壶,将最后残酒一饮而尽,布满血丝的双眼,望着案上的雪浪纸,眼神充满犹豫嫉恨。
自落榜之后,周严本想离京返乡,在临走之前他的族弟来访,说出了一番言语,让他犹如晴天霹雳。
时间过去多日,那日族弟的话语,无时无刻在周严耳边回响,让他陷入无限的沮丧、愤怒、不甘……
“兄长有所不知,会试开考前一日,雍瑃街鸿兴南货店被推事院查抄,店主夫妇和伙计都下了推事院大牢。
官府虽没有声张此事,但众目睽睽之下,事情却是瞒不住人的。
那店主夫妇被抓,就是因卖给礼部黄宏沧的鼍肉,竟然下了剧毒,黄大人因此中毒垂危,所以才无法担当会试主考之职。
小弟也是偶然得知,兄长好友吴梁不知如何听到风声,在南货店被查封之后,便赶到附近打听此事。
兄长是才智之事,后面的事情,不用小弟来说,兄长必定也能猜到。
那吴梁必定因此得知,黄大人身中剧毒,无法履事主考官之荣。
市井流传那本蓝皮小册,想来兄长必定看过,上面的主考候选之人,能和黄宏沧官职资历相近之人,非徐亮雄莫属。
小弟这种才疏学浅之人,都能想到的事情,吴梁堂堂举人,必定也能想到这点。
记得上月小弟和兄长小酌,兄长曾经说过一事,吴梁的夫子与徐亮雄有旧,曾经书信将吴梁引荐于徐大人。
兄长还恰逢其会,得以和吴梁一同拜谒徐大人,甚至还得到徐大人的拟题点拨……”
……
他那族弟的一字一句,似乎都钻入他心底,充满蛊惑之力,将他拉入黑暗阴沉的深渊……
周严能考中举人,并非才智愚昧之人,他仔细思量族弟的言辞,发现丝丝入扣,合情合理,虽有揣测,但必定就是实情!
吴梁定是会试前一日,机缘巧合之下,得知黄宏沧中毒出事,并推断出徐亮雄可能是接替主考之人。
周严想到会试下场之前,他和吴梁路过文翰街萧家书铺,吴梁还买了一本《刘吉川文录》。
因为徐亮雄对刘吉川《退思记》一文十分推崇,他给两人出的拟题,也和《退思记》一文大有关联。
当时自己还劝过吴梁,会试在即,他应多揣摩主考官黄宏沧的拟题,别在徐亮雄这无关之人身上耗费时间。
如今想来自己是多么讽刺可笑……
周严心中匆忙沮丧和嫉妒,他没想到吴梁竟有这等通天机缘,自己命数却这等颓废,错过了这等大好良机。
吴梁定是会试前一日,意外得知变故,推测出徐亮雄接替主考,于是连夜揣摩徐亮雄所出拟题,还有刘吉川那篇《退思记》。
周严甚至让人去了一趟萧家书铺,买了一本《刘吉川文录》,仔细揣摩阅读其中那篇《退思记》。
他越是阅读《退思记》,内心的悔恨和嫉妒,便越发难以克制。
因为他发现刘吉川这篇《退思记》,和徐亮雄当初所出拟题,还有会试那道策论主题,都有息息相关的联系。
而且,会试第三场的策论大题,完全就是从《退思记》中截取题旨,再少许演变编制而出。
如果自己能在会试入场之前,仔细研读揣摩刘吉川的《退思记》,定能写出一篇出色的策论,会试上榜不在话下。
他已完全肯定,吴亮之所以能会榜高中,便是得了这等取巧之利,否则以他的才学,绝不能有此斩获成就!
这些日子以来,周严无数次翻阅刘吉川文录,他每读一次《退思记》,心中的懊悔和嫉恨,便会加重一分。
他和吴梁本来约定,会试前一日小聚,但那日他和族弟小酌,意外饮酒过度,错过了和吴梁的约定。
他也曾想过,如果那次没有爽约,或许吴梁会把黄徐相易之事,及时告知他。
或者吴梁为了自己发迹,从而隐瞒此事,根本不会告诉他……
不管是哪种结果,如今都不得而知。
但是会试结束之后,他曾和吴梁在贡院外相遇,吴梁对此事绝口不提,却是千真万确的,这让周严心中愈发生出怨怼。
吴梁的才华与他只是同列,可吴梁却用诡诈取巧之法,窥取功名仕途,自己清白行事,却名落孙山。
他心中不服,觉得上天何其不公,自己十余年苦读诗书,却要承受这样不堪的结果,他心中不甘!
……
他的族弟似乎对此事颇为义愤填膺,劝说他不可就此罢休,举告考官徐亮雄与举子吴梁行舞弊之举。
周严受到族弟的鼓动,心情激愤之下便写了诉状,但是写好之后心中又有犹豫。
他即能考中举人,学问见识都不会太差,科举一向是朝廷社稷大事,一旦爆出科举舞弊之事,就会掀起偌大风波。
自己一个白身举子,就要对峙徐亮雄这样的二品高官,其中到底会有什么风险,眼下谁也说不准……
正当周严有些举棋不定,借酒浇愁之际,门外响起脚步声,一个衣裳华贵的年轻公子,步态悠然的走了进来。
他刚走到门口,闻到房里浓重的酒气,有些嫌恶的眉头一皱,但是马上平复神情,依旧迈步走了进来。
进房后他只是瞟了周严一眼,看到书案上满是字迹的雪浪纸,眼神一亮,似乎有些如获至宝,拿起纸张仔细浏览起来。
他飞快读完诉状,赞道:“兄长不愧为举子之才,这份诉状写的条理清晰,叙事详尽,字里行间皆为慨然正气,小弟十分佩服。”
周严神情犹豫,语气有些不安,说道:“贤弟,科举舞弊之事,非同小可,愚兄此番落榜,如今举报他人舞弊,会不会被人诟病。”
年轻公子闻听此言,眉头微皱,继而脸色一正,说道:“兄长何必出言,我和兄长都是读书人,科举是我等学子毕生功业所系。
兄长饱读圣贤之书,因知先圣有云:君子坦荡荡,小人长戚戚。
如今有奸邪之辈,玷污国朝科举大礼,妄行鬼蜮舞弊之举,巧取仕途功名,致使兄长这等真才实学之人,堕于名落孙山之境。
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,你我都是儒家子弟,名教传人,既知其事,坐视不理,岂不愧读圣贤之书。”
年轻公子见自己慷慨激昂的话语,似乎没太打动周严,他脸上依旧难去犹豫之意。
心中不禁有些鄙夷,继续说道:“兄长应该知道,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,素来为圣上和百官所重。
朝野内外对科举舞弊,向来深恶痛绝,兄长身历事中,知悉内部,就该当仁不让,慨然举告揭露。
兄长行此义举,不出数日就要贤名远播,名声大噪。
多少如兄长般苦读诗书的举子,因舞弊之举,遭受不公,名落孙山,他们都要为兄长振臂高呼……”
年轻公子言语缜密,情绪激昂,话语清正,周严心中被挑起一腔热血。
他想到自己虽名落孙山,却能因此事名动士林,岂不是另成佳话……
年轻公子继续说道:“兄长的事情,前日我已告诉父亲,父亲是朝廷重臣,素来受到圣上器重。
父亲听说兄长的事情,也是一腔义愤填膺,只要兄长慨然行此义举,父亲必定不会袖手旁观!
一旦科举爆出舞弊之事,天下士林群议纷纷,连原先会试榜单都要封禁重选,以兄长之才未必没有一线机缘。
父亲曾经说过,兄长如举报舞弊之事,便是社稷功臣,天下士子楷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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